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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司马师X吴氏/bg

答应姐妹@Frozen ivy 的文,双手奉上❤️;

关于司马师第二任妻子吴氏的记载一片空白,但越是空白就忍不住越好奇,于是脑补了这篇故事;全文9k字,一发完;

这是一篇民风 彪悍 淳朴的文,用姐妹的话说就是比较有烟火气吧😄

以下正文,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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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又何欢,失又何哀,终不过南柯一梦。

——题记



我是吴萱,父亲是文帝丕四友之一吴质。家父多有计谋,但恃才傲物、易得罪人,多番得罪贵人皆在酒宴之中。

文帝尚未被立为世子时,时常邀请司马懿、陈群、朱铄和父亲于家中宴饮论道。彼时甄夫人之美名扬四海,公子丕每每宴请宾客之时皆唤甄夫人入宴叫宾客们观赏,众人连连称赞,更有甚者抬头仰视,目光灼灼十分无礼。

这于女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后来公子丕新纳郭夫人,他每每宴请宾客又唤郭夫人入宴令宾客们观赏,俨然将女子视为物件一般供人赏乐。

女子何其可悲,无情最是帝王家。

我提醒父亲:“公子夫人岂能被门客仰视,况夫人已有子嗣、来日贵不可言,父亲更需当心才是。”

谁知父亲丝毫不听劝。

起初家父随宾客哄堂嬉笑,夸甄夫人手如柔荑,由是得罪了甄夫人;

后来家父随宾客哄堂嬉笑,夸郭夫人腰细,由是得罪了郭夫人;

再后来世子丕称帝,一次大宴群臣时,父亲公然嘲笑大将军曹真体胖,两人皆互不惧怕、拔剑而起、怒目而视,满座皆惊,好端端的流水席硬是变成了决斗场,不欢而散。

于是父亲也得罪了曹氏宗亲。

……

那甄夫人是曹叡生母、郭夫人是曹叡养母,那曹真更不必多说,是曹丕和曹叡都要仰仗的人。

似乎不该得罪的都叫父亲给得罪了个遍。

后来曹叡继位,秉持着太祖“乱世用人论才不论德”的真理明面上将父亲按部就班地升迁,暗里又无比唾弃。

朝野浮沉,真叫人头痛。


“妹妹苦恼这些作甚,走,随哥哥出城打猎去。”哥哥吴应唇角弯起朝我挑眉,声音无比轻快。

于是那天我换了便装随兄长去打猎。


城外天高云淡、水秀风清,草木青青,猎物四窜。时有男子骑马穿梭林中,端的是身姿挺拔、英姿飒爽。一旁河边铺满了榻席坐满了女子,约莫都是来寻意中人的。

兄长跑去与那些别人家的女眷谈天说地展示魅力,我则孤零零坐在自家的席子上漫不经心往河里扔着石子,回头瞧见我那哥哥正混迹在别人女眷花丛之中流连忘返,狠狠瞪了一眼。

这厮也看向我,高声道:“妹子,哥哥我饿了,快去给兄长拿些吃的来。”

他出门前才吃过饭,哪里是他饿了,分明是要讨好那些女郎。我慢吞吞起身不情不愿要去马车里翻干粮,谁知刚起身又被他叫住:“我们想用些野味,有劳妹子啦!”

我:“……”

罢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两次了,摊上这么个坑妹妹的哥哥,习惯就好。

我磨着牙自大树旁牵过马背起弓箭翻身上马去打猎物。

林间树影自身旁匆匆略过,不多时视线中便出现了一只飞奔的野兔。我拉起弓瞄准,一箭射出,谁知另一只箭也在刹那间射中,野兔倒地,身上却是插着两支箭。

我抬头循着那另一支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男子。这男子英武不凡、玉树临风,峨冠博带,尽显世家气质,那双颇具威仪的眼睛淡淡瞥了我一眼,并未多话,下一瞬便拉起缰绳驱马转身离去。

马蹄声声渐远,丛林静谧,风起云涌,刹那芳华。

咦?这男子倒挺大度。

我上前拾起猎物暗暗赞许。

野兔被洗剥干净架在火堆上烤。

我手法娴熟地翻着面,朝我那流连忘返的兄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耳中忽然传来几个女童的声音——

其一诧异:“什么?父亲竟然空手而归?”

其一委屈:“父亲竟忍心看我等姐妹饥肠辘辘?”

其一大哭:“父亲出门竟忘记带吃食,我们姐妹何其可怜!”

我循着声音看到了方才在林间偶遇的男人和他身边的几个女孩儿。

我瞬间感到十分愧疚,他打猎物是为了给女儿觅食,我打这猎物却纯粹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哥哥要向姑娘们献殷勤。正好野兔已烤得差不多,我当下便拆开一半切好装盘走上前递与那几个女孩。女孩们转头望向她们父亲,见他点头默许,便不再迟疑,接过吃了起来。

看到她们津津有味的模样,我无比欣慰,毕竟我对自己的烧烤技术可是很有信心的。我又从马车里取来一堆鲜果蜜饯干果浆送与她们分享,她们也欣然接受。

我将另一半野兔也装盘重重放在兄长的面前,掉头就去河边洗手。

河水缓缓流淌,波光潋滟缀着斜阳余晖,一时间宁静无比。那几个女孩的父亲只握剑而立远远眺望,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那些吃食他自始至终没有吃一口,约摸是情绪不佳。

想来每个人也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没再理会他,笑眯眯地回头看着他那几个可爱女儿认真吃东西的模样,上前问道:“你们阿母没一起出来玩么?”

怎么是个大男人在带孩子。

“父亲不忍阿母劳累,便叫她在家中休息。”

我忍不住偏头去看那男子,但见他于水边迎风而立,劲风吹起他的衣摆,落日余晖下的背影是无边孤寂。彼时,我觉得他定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不禁羡慕起他的夫人来。

对面不远处的哥哥朝着我打趣道:“阿萱看得这般出神,可是想做母亲了?正好父亲最近在为你寻亲事,你有何条件不方便说与父母亲的,可说与我来听听,回头请父亲斟酌。”

我回头一脸骄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要嫁家中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子无女还未娶过亲的,麻烦兄长了。”

……

河边的男子低沉一笑,我诧异看他,却见他朝兄长朗声道:“温舒如此重兄妹亲情,实在令我刮目相看,来日必当亲自登门拜访,以谢今日。”

我这不成器的哥哥连忙起身摆手,呵呵笑道:“可别来,我家庙小,容不下子元兄这尊大佛。”

子元……

司马子元?

司马师?

想起父亲说过要离司马家的人远一些,我默默退出三米远。

司马师却只漠然一笑,那双眼睛的眸光如雄鹰般犀利,令我望而生畏。

归途中马车摇晃,我有些心烦,哥哥在马车前骑着马,回头又朝车里的我嬉皮笑脸道:“妹子莫恼,兄长啊来日定和父亲为你挑一门好亲事,为你赔今日之罪。”

我白他一眼。想起方才我说过要家中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子无女还未娶过亲的……

后来自然是被现实啪啪啪打脸。


父亲去世,我守孝三年,也因此错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加之父亲生前于文人中名声不佳,故天子下令给父亲定下“丑侯”的谥号,来向我提亲的人便也寥寥无几。

无妨,那些嫁入高门显贵的女子,谁知是福是祸呢?

孝期满后,我久违地穿上颜色鲜亮的衣服,来到城中逛着集市,只觉世事变迁,一时间涌起万千感慨。适逢大将军曹爽家乔迁之喜大摆宴席,吴家收到了邀请函,兄长因父亲生前与曹爽之父有矛盾便不愿去,可大将军家的邀请函,不去实在是怠慢,我便只好厚着脸皮带着礼物去了。

宴会上,有人公然调笑我父兄。我当即亮出利剑,冷冷道:“家父生前虽无声名,然父死、子女继之,今日便请与我一战。”

那调笑之人的表情立刻僵住,手指抓紧剑柄,犹豫不决。与父亲生前一般,我同样将这流水宴变成了决斗场。

“你这女郎……”那男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横竖都要落得个欺负弱女的名声,只得恨恨离席。

我也冷哼一声,提剑转身离去。

宴席不欢而散。


自此外界传言:吴质之女颇有其父遗风。但凡听到“吴质之女”这个介绍便退避三舍,再无人敢向我提亲。


听说司马师的妻子夏侯徽不久前病逝,死因未明,曹氏宗亲坚信是司马家所为,多次上表天子弹劾司马氏未果,饶是如此,司马家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父亲生前身后皆为司马氏张目蓄力,司马家眼下便要以姻亲表明不忘旧盟。

“太尉司马懿欲命长子聘汝为续妻,妹意下如何?”

我问道:“我再无人可嫁了么?”

兄长扳着手指一个一个细数都城里的公子哥,对我语重心长道:“荀令君家的孙儿一个十五岁、一个八岁;贾将军家的公子大的五十妻妾满院、小的才刚会走路,不大不小的都已婚配;钟太傅家的公子大的四十后院之争不断、小的六岁;还有我们这条街转角处曹大将军家的公子前些日子骑马摔断了腿落了残疾、大夫说往后再也下不得榻了。你说说,你到底想嫁其中哪个?只要你同意,为兄二话不说立刻退了司马家这门亲,揣着这张厚脸上门为你提亲。”

“……”我很想辩驳什么,可是无从辩起。

不久后司马师果然登门拜访,不但登门拜访,还带着家丁们抬着许多礼物。他骑着高头大马,抬眼瞥了眼吴家的大门,翻身下马迈进了大门。

……

我知道司马师并非真心想娶我,他娶我,不过是因为司马家需要一个能在朝堂互相扶持倚仗的联盟。而兄长答应和司马家结亲,同样也是为给吴家寻得庇佑。

自古以来婚姻乃大事。在我的婚事上,兄长挑来选去选了司马家,我相信这自有他的道理。哥哥对我谆谆教导:“司马家不需要聪明的女人,阿萱只负责貌美如花好吃好喝就是了。”

我就这样不情不愿嫁给了司马师,他定也不情不愿娶了我。

大婚那晚,司马师没有宿在我处,只抚了一夜的琴,琴音慷慨悲凉、响彻云霄,让我和左近邻居都无法睡着。或许他心中有着难以忘怀的女子,而那女子是他难以磨灭的痛。那满屋的红幔刺得我眼疼,更刺得他心痛。这桩婚事,终究是两个人的伤。

我和司马师婚后真正是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宅子大、房间多,他有他的院落,我亦有我的住处,吃饭睡觉皆不必在一处,彼此互不搅扰。算起来与他初次相见至今已有四载,他没了心中挚爱,也经历了许多的事,而我没了父亲,如今因为姻亲捆绑在一起,倒也算得同病相怜。

司马师的大女儿已嫁为郭家妇,一日归宁,我路过司马师会客厅时听见她对父亲跪拜哭泣,细数郭家男子的无礼。我想了想,迈入房门,扶起她道:“明日太后召女眷进宫相聚,你随我一起去罢。”

她诧异抬头,眼中尚有泪花,又偏头询问司马师的意见。后者微微颔首,又向我缓缓道:“有劳了。”

我朝他微笑:“夫君客气。”

那夫婿既是郭家人,那么有些事我们不方便出面的,须当从上面着手才是。

魏宫中,郭太后邀请众女眷做客,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我为一旁的司马师女儿倒了杯果浆,故意倾身上前撞到她的手臂,只听她大呼一声:“母亲!你碰疼我了!伤口未愈,强抚何为?”

我连忙撸起她的衣袖:“女郎莫恼,我并非有意……”一面让她手臂叫众人看得明白。

但见那纤细手臂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我又惊又怒:“这是?”

她瞧瞧我,又害怕地看了看郭太后,忙摇头:“母亲不必担忧,不过是前日摔伤而已,无甚大碍。”

那郭家夫婿乃郭太后之侄,明眼人自都懂了七八分。

宴饮结束之后,太后将她单独宣入内殿叙话,我在廊前等候。待她出来,看她面露喜色,我便知请太后出面约束的事已成,一旁的宫人也领了太后之命脚步匆匆往郭府传令去了。

太后明令,郭家人岂能不遵?

宅院之争,到底都是家族之争。夫妻之争,不过是西风压倒东风、或者东风压倒西风。郭太后贤名在外、向来压制外戚,更不许族人气焰嚣张,若无人知晓只太后一人知道倒也罢了,太后或许会置之不理,可如此被其他人知道,太后再不约束,那便是郭家人不知规矩。此举虽或得罪郭太后,可如今,风向在我。

“多谢。”司马师这样对我说的时候,陪我用了第一顿饭。

“客气。”我豪爽地摆摆手。

两天后在他不那么忙的时候,他竟邀我出城郊游,我欣然前往。

城外春风十里,和煦静美。我随他坐在马车里。车马摇晃中,他忽然说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我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公子娶我,难道就不委屈?”

“可是觉得聘礼少了?”

“可是觉得嫁妆少了?”

我和他齐齐笑了出来,笑声爽朗,好不畅快。

婚后的阴霾散去不少。马车徐徐行驶在小道上,为这黄昏的寂寥春色增添了一抹人间烟火气。


可就在我们感情有所升温的时候,兄长吴应求天子为父亲改谥之事让吴家众人陷入难堪。听闻兄长吴应那日于朝会之上向天子一拜再拜、反复进言,一再重申父亲生前功绩,可天子面有恼色、始终不准,最后还是群臣说情才免于责罚。

那几日司马师在家里的脸色亦不大好。

我不好意思去找司马师,更不好意思去找兄长,也无颜去面对已逝的老父亲。这种夹在中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痛快。

我很适时地生了场病,大夫说我是郁结于心,竟就此一病不起。

有传言说夏侯徽夫人是为司马师毒杀,虽疑点颇多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之最近兄长总是整一些幺蛾子,我待在这司马府实在担惊受怕。每餐饭食汤羹入口之前我都要仔细试毒,连试了几天一切正常。又一想,父亲虽说谥号难听了些,但生前于朝中位置稳固,兄长目下也担任要职,一时半会司马家必不会动我吴家人,何况这本也是家族联姻。

想到这里,我心情立刻便好了起来。

病情稍微好转些后,我忙不迭为司马师张罗纳妾。他既不来我处,那我当为夫分忧,好好物色几个娇娥美妾,如此一来好落得个贤惠的美誉,挽回些被父兄悉数丢尽的名声。

谁知那些美妾还没进门便悉数被他遣回家。

司马师故意的吧?

这男人也忒小家子气,我不过想要个贤良淑德的名声,他连这都不给我。


我由是又病得更重。

“阿萱,你这是?”哥哥来看我的时候担忧地问我,我穿着里外几层衣物裹着被子仍在发冷颤抖。

“我病了。”

“怎的才嫁来数月,便病得如此重?”

“嗯……司马家风水好似不大好……”我说的断断续续,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既然如此……那我便出面向司马家提议叫你往吴家别苑暂住。”

我听着哥哥的话不禁感激涕零。


我借口养病搬出司马家暂住别处。搬离司马家后,我的病果然大有起色。

兄长执着为父亲改谥,却不知天子心意深不可测,虽然父亲生前得天子重用,可到底对父亲心中不满,何况现今朝政皆由大将军曹爽把持,那曹爽乃曹真之子,如何能允许为父亲改谥?

想到这里,我爬到家中府邸的院墙上,隔壁卫家错落有致的庭院映入眼帘。这卫家有郎名淮,他和兄长自幼情同手足,此番我想托他去劝劝兄长。昔日有关于我和卫淮的传言,如今我却已顾不得许多。

于是我派人往隔壁卫家送信。

沉寂的黑夜里,湖边亭中无比沉静。

晚风清凉,惬意无比,我本想约那卫家小郎正午一叙,谁知从中午等到黄昏也没见他前来。

看来这卫家小郎是不会来了。我心灰意冷坐到半夜。

此时一个高大人影正朝我的方向气势汹汹而来。

我骤然起身,大声道:“是谁?”

那人影并不答话。

进贼了?还是遇刺了?

怎么门口的守卫们一点动静和反应都没有啊?

我拔剑起身,却见来人一步一步朝我走近,借着朦胧夜色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竟是司马师,我那名义上的夫君。

我皱眉,话语里是十分的不悦:“你怎么来了。”

司马师朝我逼近,在我面前站定:“不来,怎能知道我的夫人这般大胆,竟夜不归宿,跑到这隐蔽之所与别人私会。”

“话可不要乱说,我跑到隐蔽住所是不假,私会却是没有。”

盛夏夜晚的雨说来就来,一道闪电划过,那光芒映在司马师的脸上,森亮无比,他的眸光是那样讳莫如深,令我惊慌失措。他握住我的手腕,话音沉沉道:“你在等谁?”

我垂眼:“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他握着我手腕的手指加大了力道:“不要糊弄我。”

我挣了挣,挣不开,索性放弃挣扎:“不过都是些流言,理它作甚。”

这时一旁的侍女匆匆来禀道:“卫家小郎说今日有事耽搁就不过来了。”

……

我刻意无视司马师那张铁青的脸,干笑道:“我并非为了个人私事。”

“夫人恨我不肯为吴老将军谥号之事进言,故此胸怀二心,私会外男?”

“我没有。”我不想再与他纠缠,掉头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夫人似乎忘了自己已有家室。”


(此处不得不省略七百字)


翌日他忽对我道:“吴老将军谥号之事你尽可放心,有我在,日后定会如你所愿。”

“咦,夫君为何会突然待我这般好了?”我十分诧异。

“时局变幻,世事变迁,若可以,便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他说的那般悲凉,仿佛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不再多说,我也没再多问。彼此留些空间和秘密,也是好的。


司马师带我回到了司马府,彼此仍然是不冷不热。有事说事、无事互不打扰,这是我们的相处之道,倒也勉强算得岁月静好。

可是总能碰上什么事情打破这宁静。

那天我听到侍女传来消息,一时间不能置信:“什么?哥哥竟然被嫂嫂娘家人殴打、多处留伤?”

我心想这可不行:兄长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万一被活活打死可怎么办,这个时代傲妇弑夫都只是常事。当下我便行色匆匆急急出府,谁知刚到门口便瞧见司马师。

他一袭常服,沉着脸,一手叉腰一手握剑堵在门前,皱眉道:“你莫去。”

我没理睬他,自他身边掠过。

司马师大跨步追上我,继续堵在我面前,抬臂拦住我,话语里满是警告:“只要我尚在,你便休想出门。”

他是怕我去管吴家和别人家的事、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任何时候,一层又一层的姻亲关系都无法令所有人置身事外。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所改变,不曾想到头来竟是我自作多情。

我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我缓缓捏上剑柄,漠然道:“倘若我定要出去呢?”

他同样握住腰间宝剑,眸光冷冷地道:“那你便从我剑下冲出去罢。”

话音刚落,我便察觉出他周身气息凛冽,强势无比。

他对我露出了杀气。

恐吓我?

可惜,我可不是吃素的。我自幼练武,十里八乡的儿郎都不是我对手,不然他以为我为什么迟迟没有嫁出去?

我抽出剑刃亮在身前:“既然你如此绝情,那我只好闯一闯,还望你不要手下留情。”

司马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同样缓缓抽出了腰间佩剑。我试探着继续往外走,果然刚走出一步,司马师便举剑来刺。他攻来的方向并非要害,我回身竖起剑抵挡。

电光火石一瞬间,两人虎口都震得微微发麻,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司马师冷哼一声:“相识至今,我竟不知夫人如此勇猛好武。”

我朗声笑道:“我倒也不知夫君素日美名在外,竟如此好打女人。”

司马师的脸色立刻便有些不好看。

我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我和他就这么在司马家府门前叮呤当啷打了起来。越打,我心里便越悲愤:我们为何会走到这般地步?我们,何至于此?

司马师和我就这样打了起来,从门口打到门前的街道上,从府里打到府外。剑光闪烁、风声四起,府里的人瞠目结舌,谁也不敢劝,更不敢上前。司马昭闻迅带着妻妾抱着孩子火急火燎赶来站在石阶上看热闹不嫌事大,话语里竟带着几分兴奋:“兄长这招白虹贯日使得甚好!对!就是要包罗万象、攻其不备……兄长要发起攻击了!妙极!”

司马师的剑锋划过完美的弧度,剑速极快,残影成网,眼看便将我笼罩其中,我只找准那切入点,直直迎了上去。

司马昭又开始兴奋:“嫂嫂这招仙人指路使得也不赖,兄长正好以不变应万变!呃……嫂嫂竟然从斜后侧进攻不按常理出招?情况不妙啊兄长。”

练武之人都知道,背后乃是破绽所在。有司马昭这个第三方旁白提前告知,我们两个人彼此都占不到便宜。

“兄长小心!嫂嫂虚晃一招实则要攻你背后!”

司马师厉目一扫,他那弟弟便乖乖闭嘴。

亏了他那昭弟,我的计策没能得逞。剑刃和剑刃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此时此刻我同他纯粹拼着力道,双方僵持不下。

此刻正是大白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和司马师就这般在司马家门前当街比剑斗殴,引得左右邻居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人数越聚越多,不多时竟有人当街敲锣打鼓坐地设赌:“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将军夫妇当街对打、千载难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押司马将军赢的一赔十!押夫人赢的一赔五!”

司马府门前人群熙攘,立刻有人收受赌注。

民风彪悍风气淳朴可见一斑。

……

与司马师僵持之际,我用上了另一只手,双手齐握逼得他后退几步,趁着他后退的间隙我转身就走,这一举动也彻底惹恼了他,他以剑拄地飞身上前对我用出了杀招。

那剑势甚猛,回头抵挡的危急瞬间我竟想起与他初见的场景,心想他第一任妻子死的蹊跷,莫非此番我也同样要死于他手……

这一时分心,眼前便是一道寒芒闪过,我惨叫出声。

“啊——”

有温热血迹从我的右眼流出,顺着脸颊流淌而下,顷刻间变得冰凉。

万籁俱静,落叶无声。

他失手划瞎了我一只眼。

我捂住右眼,跌跌撞撞转身,却在遇到门槛时不慎摔倒在地。

片刻的沉寂过后,司马师扔下剑上前拦腰抱起我大步踏入府中,怒吼出声:“还不去找大夫!”


……


洛阳开始有流言蜚语传开:吴氏泼辣善妒,殴夫于街,悍妇也。

我忍不住想:为什么被打流血的是我,被诽谤的也还是我?

这个世界真是对女人太不友好了。

我为自己的伤口敷着药,恨恨地想。

外面对我恶意中伤,兄长第一反应就是:“这流言必不是空穴而来,定有人操控散布。”

我查来查去,竟就是司马家。

我漫不经心听着手下人汇报这一结果,忽的笑了出来:“妙啊。”

绝妙。

果然是司马家的男人。

果然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日子无比难熬,时间异常漫长。

“夫人,将军请你往院中赏花。”

“不了,阳光太刺眼,我眼睛吃不消。”

“夫人,将军请你往亭中饮酒。”

“不了,酒水辛辣于我伤口恢复不利。”

……

似乎想改变些什么,但无从下手。

“彼时结亲是真,此刻时局变幻互相嫌弃亦是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需当断舍离。”兄长这么说。

“断,舍,离……”我轻声重复。

“我家妹子自幼恣意洒脱,何曾受过这般憋屈?”哥哥轻轻叹息:“我与陈家结亲,是为稳吴氏族运,如今司马家既有舍你之意,你也不必再待下去。”

窗外飞过一只鸟儿,羽翼划过天际,自由的弧度是那样美丽。


“休了我吧。”我找到司马师,说得开门见山。

彼时他正襟危坐读着书,看到我时还未来得及起身,下一瞬便听到我的要求。他拿着书籍的手微微一颤,抬眼看我。

“休了我,对你我、对两家都好,不是吗?”我笑得有些苦涩。那时娶我是对两家好,此刻离异也是对两家好,果然此一时彼一时,万事万物都在变迁,不可偏执一端。

“想好了?”他放下书,不再看我。

我点头。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

“好。”

听到他肯定的答案,我的心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也疲惫不堪。


吴质之女,司马师续妻也,成婚不足一年因故被休,内情不详。


离异后我定居长安,身心轻松。

后来司马懿病逝,司马师继续辅佐幼帝曹芳,官至大将军。再后来曹髦继位,此时司马家已权倾朝野。这次不及兄长向天子进言恳求,司马师便主动向天子提出为父亲改谥“威侯”。天子年幼,不敢不从。迟到二十四年后的改谥,于他来说是对我虽晚必践的承诺。

我给他写信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他给我回了信,大意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叫我不必挂怀。

……

不过是在错的时间遇到了或对或错的人。如此而已。如果你深陷其中又无法转圜,那便尽早抽身。

我来到长安静养,病情竟然又好转许多。

时光匆匆,多年后司马师病逝。听说他左目做了除瘤术,于军中平叛之时伤口迸裂,这便一病不起,临终时将大权托付司马昭。

所以那个男人,他最在意的到底也只是权利吧?

我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右眼,这右眼虽没能恢复如初,但多年下来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些东西,日常起居还需依靠左眼去目测世间万物。

那天我登上高楼远远眺望,看到万家烟火、亭台楼阁,也看到秋水长天、落霞孤鹜,这花花世界,实在令人无比眷恋。我朝着许昌的方向遥遥一拜,以为送别。

那以后,我再未成婚,再未去过洛阳城,再未去恨那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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